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關良:讓傳統(tǒng)水墨成為先鋒藝術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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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  關良:讓傳統(tǒng)水墨成為先鋒藝術

               

          在中國近現(xiàn)代美術史上,關良是難以歸類的異數(shù),繪畫題材、筆墨方式都獨具一格。他的審美意識似比同時代絕大部分人都要超前,也因而,人們對他的理解與追捧遲到了三四十年。

          關良的畫時常尺幅不大,逸筆草草,全然不講比例,乍一看像兒童涂鴉,讓人很不以為然。而在學界看來,那些稚拙的形態(tài)恰恰流露出一種純樸的趣味,是開一代之風的。他的畫講的是“趣味”二字,一種富于生命力的趣味。

          關良誕辰120周年之際,讓我們重新審視他與他的畫。

          ——編者

          關良是最早將西洋油畫介紹到中國來的畫家之一,他的戲曲人物油畫同樣獨具一格。圖為關良創(chuàng)作于1978年的油畫《唐僧與悟空》,2018年曾于香港拍出996萬港幣

          齊白石曾在關良的戲劇人物畫冊頁上,揮毫題寫 “關良墨趣”,以示對于后輩的賞識及肯定。而梅蘭芳在觀看了其《別姬》圖后,不禁感慨關良“所畫的戲劇畫自有一種魅人的藝術感染力量……”

          “我不識劇情,言是《白水灘》,只覺得比戲好看。不管誰是持矛武小生,不管誰是紅胡青面漢。如聞金鼓聲,紙上大鏖戰(zhàn)。傳神之筆殊可贊!”此為郭沫若對畫家關良《白水灘》畫作的題跋,而在其《晴雯補裘圖》中,郭老又作七絕以贊之:“補裘撕扇逞精神,清白心胸鄙襲人。多少晴雯崇拜者,欲從畫里喚真真!”,寥寥數(shù)筆,卻俱可見關良戲曲筆墨畫之寫意傳神。

          有人說,關良的作品雖有天趣,卻顯稚拙,如同兒戲,且多數(shù)尺幅較小,相較于傳統(tǒng)大師巨制,似乎難登大雅之堂。而有些人卻推其為“水墨戲畫”的開山鼻祖,更有甚者,從文化傳承及寫意精神而論,認為齊白石之花鳥、黃賓虹之山水、關良之戲曲人物,為近現(xiàn)代畫家難以逾越之高山。

          疑者有之,褒揚者亦不乏,然不管嘈雜聲如何,關良先生以其筆墨意趣,題材之純粹,氣韻表現(xiàn)力,以及獨有的個人藝術符號,開辟了迥異于文人畫的藝術新領域。無怪乎,朱屺瞻曾言中國畫壇可以沒有自己,關良卻是不可或缺的大師。

          筆者私以為,關良的作品“畫人之不欲畫,畫人之不敢畫”,是當之無愧中國水墨畫的先鋒,其戲曲人物,得意而忘形,兼具點睛之妙,風神獨韻也。

          觀其畫作,不拘泥于對象的解剖、透視和比例,老生端方,小生瀟灑,花臉豪邁,丑角靈活,旦角裊娜,筆風簡樸精煉,盈尺間三兩人物虎步鷹蹦,呼之欲出,演繹著戲劇人生。而傳統(tǒng)文人畫逸筆草草的墨趣,干淡濃濕的飄逸意象,也融于其中,算是“食洋而化,食古而化”的典范。

          以高度概括的筆墨描繪戲曲人物,自辟蹊徑,成為關良有意識創(chuàng)作的“偏愛”

          關良的戲曲人物,可溯源至其少年時那些香煙小畫片的稚子涂鴉,如“武松打虎”“豹子頭林沖”“西游記”“桃園三結義”等,就是這些可被隨手丟棄的畫片,將他引入色彩、線條、造型的藝術國度,從此影形相隨。

          由于對繪畫的喜愛,在東瀛求學之路,關良選擇放棄了投考應用化學專業(yè),轉而進入“川端研究所”學習美術,之后又進入東京太平洋美術學校開始正規(guī)學習素描及油畫。

          藝海的初探,對于關良而言,除了打好扎實的基本功外,對于各個藝術流派的吸收與探索,沖出國內(nèi)畫壇傳統(tǒng)的清規(guī)戒律,也成了他“解放”自己,培養(yǎng)藝術視野及文化修養(yǎng)的重中之重。

          對于各個來東京展覽的作品,無論印象派、后印象派、立體派、野獸派、學院派,關良皆朝夕揣摩,虛心求教,以期窺得“曲高和寡”的奧秘所在。正是這種“兼容并濟,海納百川”的藝術胸懷,他逐漸領悟印象派色彩中所強調的大自然奇光異彩,如莫奈的《草垛》《教堂》,抑或后印象派中高更那富有裝飾性的圖式語言,梵高夸張又情緒化的造型構圖,以及野獸派馬蒂斯狂野扭曲的人物,幾何化的物體形態(tài)等藝術概念追求。

          此后,國內(nèi)突然爆發(fā)北伐戰(zhàn)爭,關良在郭沫若的影響下,攜筆從戎?!皾M腔熱血報國志,不負丹心鑄忠魂”,在這股巨大的革命洪流中,他以一支畫筆,風餐露宿,繪制宣傳壁畫,開展革命宣傳工作。

          而在戰(zhàn)火逐漸平息后,關良輾轉于廣州、上海、重慶等地的藝術院校任教,繼續(xù)自己的藝術生涯。這時,如何將西洋畫與民族特色結合,成為他對傳統(tǒng)繪畫的思考。

          在這浩如煙瀚的藝術海洋中,關良猶如初生牛犢,努力跨越東方與西方藝術的界限,取長補短,他用獨立思考與藝術實踐,探索著屬于自己的具有民族氣派和個性特色的藝術畫風。

          而從小癡愛的京劇戲曲,不正如日本浮世繪一般,是寫著當世風俗的舞臺人生,以高度概括的筆墨描繪戲曲人物,自辟蹊徑,從此成為關良有意識創(chuàng)作的“偏愛”。

          “近乎此,美在其中”,他開始學習京劇唱戲,每日吊嗓,熟悉唱腔,以至于這位資深票友,連云步、醉步、蹀步、眼神、手勢、身段、乃至于招式等,也了然于胸,信手拈來。

          “藝術源于生活”,京劇的學習對于關良的戲曲人物畫創(chuàng)作,大有助益,其以“繁簡對比”“寫實與夸張”,包括國畫中的多角透視等技法,既講究造型的刻意傳神,又追求拙中帶巧的“以少少許勝多多許”,如石濤所言“君子唯借古以開今也”,作品別開生面,獨具一格,成為畫壇新意佳話。

          文壇巨擘茅盾、老舍、葉圣陶、鄭振鐸等,也紛紛題詞盛贊,畫壇前輩潘天壽在《聽天閣詩存》中亦賦詩相贈。

          “凡事有常必有變。常,承也;變,革也。承易而革難,然常從非常來,變從有常起,非一朝一夕,偶然得之?!标P良在自己鍥而不舍的堅持中,擺脫了古法“十八描”程式束縛,開創(chuàng)了美術界一片新的天地。

          關良的戲畫尤擅“畫龍點睛”,令人觀之如畫在戲中,恰到好處,進而嘆為觀止

          藝無止境,已有大名的關良在觀戲之余,仍隨身攜帶筆記本,不斷捕捉記錄戲臺上的瞬間畫面,以至于累積有成百上千張各種戲劇中人物神態(tài)的速寫??梢娖洚嫾贾?,誠乃“厚積而薄發(fā),博觀以約取?!?/span>

          而關良與人稱“活武松”的著名京劇表演家蓋叫天的交往,也大有知音相惜,相見恨晚之意。蓋叫天的京劇,有“武戲文唱”的獨特風格,在數(shù)十年的演出中,早已是爐火純青,二人多次交流京劇的表演技巧,如何更為傳神,更具動勢,讓觀眾身臨其境,流連其中。蓋叫天也時常擺出架勢,示范各種身段和動作,讓關良攫取入畫最美的瞬息。

          京劇的情景連貫,人物的情感在不同時刻、場景下也并不一致,因此只有準確描繪出特定“動勢”中人物的精神面貌,心理狀態(tài),才能避免如同“劇照”或“廣告畫”般的千篇一律或單薄沒有生氣,也才能在一幅靜止、有限的宣紙中,以藝術的手法,使作品更為耐人尋味。

          因此,關良極為在意瞬間的動勢,氣氛的營造。而“傳神首在眼睛”,六朝畫家張僧繇曾有“畫龍不點睛,惟恐龍飛去”的美談,在與蓋叫天抱膝談戲時,他也一再言明眼神的精髓,如其“斗雞眼”“對眼白”等絕技,對于戲臺效果的烘托。

          如其作《悟空戲虎》,畫中老虎眼神里透著驚悚,全然不見山中猛獸的威武,而悟空眼里那一瞟的自信及戲謔,流露無疑。

          “畫龍點睛”,對于關良而言,或飛筆直戳,或橫筆帶拖,或方,或圓,或尖棱,或偏斜,無不令人觀之,如畫在戲中,恰到好處,進而嘆為觀止。

          在《石秀探莊》中,老者瞳仁中的緊張,水滸英雄石秀的怒瞪,關良以筆墨形式宣泄而出,躍然于紙上,而石秀一身黑衣,又頓增一份壓迫感,予人以“戲”入畫又以畫“品”戲的情趣。

          而無論《悟空戲虎》或《石秀探莊》,關良的管形線條中,飄逸輕盈,又有濃淡、高低、起伏的筆墨變化,相較于文人畫講究的“一波三折”,更有戲曲的動態(tài)節(jié)奏感。

          線條直指本心的一幅幅經(jīng)典,同他筆下的戲曲人物,演繹著人生百態(tài)

          朱新建即曾言“關良先生作品表面看是堅持傳統(tǒng)的文人畫觀念,但實際他的用筆已不是傳統(tǒng)的‘一波三折’的書法用筆。線條更加直率、執(zhí)著,更加‘直指本心’”。齊白石亦曾在關良的戲劇人物畫冊頁上,揮毫題寫“關良墨趣”,以示對于后輩的賞識及肯定。而梅蘭芳在觀看了其《別姬》圖后,不禁感慨關良“所畫的戲劇畫自有一種魅人的藝術感染力量……”

          新中國成立后,關良與李可染等畫家作為文化代表,應邀赴德國柏林參觀、訪問以及交流經(jīng)驗。當時柏林藝術科學院,正在展出莫索林奈的版畫作品,而且該院的展覽日程本來早已密集安排,并無空暇檔期挪出為關良、李可染等安排畫展。

          不過,基于對中華文化作品的喜愛,幾經(jīng)研究,藝術科學院決定將其他畫展都延后推遲,而關良他們的畫展卻以最快速度被“特殊安排”。

          畫展十分成功,求畫者絡繹不絕,而作品卻猶如杯水車薪,以至于關良不得不請示大使館,出面應對這些接踵而至的購畫人。萊比錫“伊姆茵采爾”出版公司也為他出版畫冊紀念。

          因為特定的歷史原因,從小喜歡戲曲鐘鼓,又以戲曲人物畫聞名的關良,遭受沖擊并沉寂了很長一段時間。待大地春回,綠柳正茂,關良湮滅多年的創(chuàng)作欲望再度復燃,其飲了幾口平日里并不沾邊的白酒,重執(zhí)畫筆,并一揮而就,畫了幅《三打白骨精》,宣泄心中許久的陰霾與憤慨。葉圣陶見而題詩“不辭反覆繪三打,想見興懷玉宇清。石窟飛天堪媲美,如斯藝事倍精英?!?/span>

          “老牛明知夕陽短,不待揚鞭自奮蹄”。關良以古稀之年在藝途中繼續(xù)創(chuàng)作那些久違的戲曲人物,豹子頭林沖、黑旋風李逵、行者武松、美猴王孫悟空……一幅幅經(jīng)典,同他筆下的人物,演繹著驚心動魄、千回百轉的人生百態(tài)。

          郭沫若曾言:“舊劇臉譜及裝束,本身已富有畫意。良公取此以為畫材,為國畫別開一生面,甚覺新穎可喜。其筆意簡勁,使氣魄聲容活現(xiàn)紙上,尤足驚異”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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